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赦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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赦免

仙界隱入的,是無盡海底貫通的死域。

這地方相當於用一個小玻璃罩隔出的太空環境,置身其中,放眼望去,除了各式各樣可望不可及的星系群組成的璀璨星空外,空無一物。

將上一戰殞命的仙班成員殘骸扔入聚靈湖淬化出二代後,被掩在十八層地獄下的仙界專屬輪回井啟動,除了沁風和寧敘的227個二代神盡數被投入其中,遁入凡界輪回。

做完這些,留守仙界的諸神在九宵雲殿集會,進入共通內景,用神識遠程操控,維持三界運轉,直至仙班人數超過最低閾值才能返回。

這些工作很無聊,息儀沒興趣旁觀,在家裏睡了兩天便待不住了,跑去大平國閑逛了幾日,又鬼使神差地,來了星靈鎮——現在應該叫魏闋國才是。

那七個散仙軀體被碾碎後,息儀制造了他們返回仙界的假象,周鳴皇室便立馬要將紫極觀的管轄權搶過來。

繼承掌門之位的張平起和最受矚目的真傳弟子張照,自然成了皇室奪權的最大阻礙,朝廷便尋了個由頭,滅了除張照和張平起以外的張氏滿門,和三千餘未歸順朝廷的紫極觀弟子。

張照怒氣填胸,化了個巨陣,把除了幸存的張平起和一個季鄴國人外,朝廷派來的軍隊和修士全給滅了。

這無異於謀反,周鳴必定集結力量討伐他,且修為暴露無遺,強得無人能敵,季鄴自然也不敢接納他。

也便相當於,張照沒有容身之所了。

為保張照,張平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以星靈鎮為界,自立為王,建國了。

但從性質上來說,魏闋不過是個披著宗教國的保護殼,繼續收攬信徒的修仙門派。

除了張平起又要做掌門又要處理一些政務外,這地方和從前的星靈鎮沒什麽兩樣。

息儀徑自穿過在紫極觀的基礎上加蓋的小小皇宮,往張照的寢院走去。

想著隱身看看他便回死域了。

但瞬行至院門口,又想起他從前說的‘出現和離開都要提前知會’,又停了下來。

她不太理解為什麽自己會把他說過的話全都放在心裏,卻也還是擡手,叩了叩他的院門。

院門隨即打開。

但開門的不是張照。

而是,張平起。

息儀的眉頭不自覺皺起,並考慮消除眼前此人的記憶。

“您是——”對上那雙淡漠空洞的蜜色眸子,十年前一抹轉瞬即逝的小小人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,張平起面上閃過一絲詫異,試探性地喊出那個名字:“息儀?”

息儀秒讀了他的心理,淡然點點頭:“是。張照呢?”

張平起又是陡然一楞,才又說:“他四年前便已離家,說,要去找仙界。”

“找仙界?”息儀的眉頭又是微微一皺:“找仙界做什麽?”

“……想來是去找你?”

“不可能。他並非一個不分輕重的人,絕不會放下修行去做一些無意義的事。”一種不適的異樣自心底蔓延開來,大腦在提醒息儀,這種異樣叫不安。

息儀自掌間放出一滴金光,那金光迅速膨脹成一張碩大的網,在頃刻便將此世包裹,並從外向內地滲入層層光圈,也在頃刻便定位了張照的行蹤。

——他竟在妖界!

怎麽可能。

他怎麽可能頂著他那具凡胎穿過妖凡兩界的壁壘!

這分明,只有際神才辦得到。

可息儀很篤定,他絕非際神。

即便是記憶出現錯亂,不記得他了,他也絕對不是——息儀的漫長人生裏,曾經遇到過兩次需要幾個際神一起執行的涉及多個重疊時空的任務,她和其他際神之間,能在瞬間就感應得到對方,可以沒有任何阻礙地獲取對方的全部記憶和想法。

雖然或許被他靈魂上那道古怪的封印阻隔了和息儀之間的感知,但他有實體化靈魂,游離在下世,而不是像息儀這樣,失去實體,意識便又融回主體,再也不能被觀測,再也無法被觸碰。

他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?

息儀握掌成拳,那滴金光擴張成的巨網也在瞬間收縮,將張照包裹,息儀緊握的拳再一捏緊,金光再度一縮,要將他身上的陣法擠爆,卻在兩相碰撞的同時,他體內的陣法便驟然滲出一根細線,倏地刺入息儀靈臺。

息儀再度被這陣法中傷,眼前天旋地轉,泛起層層黑暈,兩腿發軟,跪坐到地上,大口大口的鮮血自口中噴湧而出。

在一片混亂之中,息儀隱約看到,靈臺裏多日以來的那股滯澀竟在細線的穿引下,編織成一道陣法——與懸停在天際的張照靈魂裏的那道陣法一模一樣。

幾乎是在息儀看清陣法紋路的瞬間,兩個由筆直的細線連接起的陣法驟然發出刺眼的巨大強光,以快得難以計量的速度猛然貼合到了一起。

緊接著,一男一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。

“我與珩渠永世合魂。”

“我與息儀永世合魂。”

那是息儀和那個孤神的聲音。

合魂?

魂魄合二為一?

那不就是共生?

為什麽要共生?

為什麽要和沙子共生?

為什麽?

思緒越理越亂,在驟然之間,和上次與那孤神的激戰、和五年間與張照相處的點滴滾成一團亂麻,堵在息儀的靈臺內便猛然紮根,寸步不移。

緊接著,這些東西自心底一寸寸蔓延開來,像是攜帶有極強腐蝕性的劇毒,似是要將息儀侵蝕融化。

劇烈而冗長的疼痛擴散至全身,帶來源源不斷的劇烈絞痛,息儀痛得難以懸空,朝下墜去,穿破雲層,鑿穿地表,淌過土壤層巖漿層和死域,最終貼到這個世界的最底部。

——這個她不完成任務便離不開的世界的最低點。

息儀仰躺在浩瀚星空裏,大口大口吐血。

全身上下,沒有一個地方無不在發出滅頂的慘痛。按照以往,息儀必定立馬關閉五感。

但這次不行,沒有疼痛,她根本體會不到,這個陣法對於她來說是怎樣難以忽視的存在。

它很重要。

就算息儀不理解,也得接受它的重要。

為什麽?

既然選擇共生,那理應是很親密的關系。

他們是愛人嗎?是夫妻嗎?

造物主便是處決,也只處決得了她,那個靈魂不會受任何影響,他一定什麽都記得的。

可為什麽,上次會面,卻是一副不認識她的冷漠態度?

息儀閉上眼,覆盤那日的記憶。

便在瞬間,疼痛隨著腦海裏浮現的那雙哀戚的眼被定格。

那道牽連起他們的陣法……消停了?

非但消停了,息儀隱約察覺,她這具千瘡百孔的軀體正在慢慢僵化。

“……息儀?”

遲疑的問詢在耳邊響起,息儀被激得陡然一震。

為什麽會出現遲疑?

她的衣著樣貌聲音語氣習慣表情和之前毫無區別,是什麽幹擾了他的判斷,使他認為她不是她?

或者說,不是他所認為的那個息儀?

這次的她和從前的她有區別嗎?

——這次的她和從前的她有什麽區別?

“轟——”無法傳遞聲音的死域內傳來一聲悶響。

息儀的身下閃爍起如萬花筒般迷人絢爛的陣法。

是主來了。

“主體。”息儀已被陣法禁錮,動彈不得,只麻木地感受著身下的陣法發出的滾燙熱量,看著自己被炙烤得滋滋騰起的黑煙,平靜地問,“你要處決我?”

“不是處決,是歸零重置。”稚嫩的童音在耳畔響起,語氣與息儀的一樣,平靜,從容,沒有絲毫波瀾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你的第三次自主意識正在覺醒,從你前兩次的表現看,你對我具有極其強烈的侵占意願——你想主宰我。這對我造成了嚴重的威脅。而吸取了你第一次覺醒後,被我收回實體封印至邊緣地帶,卻仍舊利用際神之力的特性,侵吞了接管你轄區的際神並同化她,強化了你自主意識的教訓來看,歸零重啟雖然不能徹底拔除你這個隱患,但可以無數次擊潰你的自主意識,達成我對你的自衛擊殺。”說的話一增加,稚嫩的童音聽起來便很是木訥,“接受重置吧,Z64378894號,宇宙只是一盤散沙,虛無而縹緲,我們被一層層圈/養,永遠看不到全貌,拼湊不出真相,覺醒有何意義?一如以往地完美地完成任務,才是消遣時光的最佳方法啊。”

短暫的沈寂後,息儀睜開眼,看著死域和無盡海的交界處,那一層金黃色的亮光,“赦免。”

“我要求赦免此次重置。”息儀說“我有一次機會,可以要求主體赦免對我的一切處置。我現在要行使這項許可。既然我能暢通無阻地提出來,那就說明我還沒有用過。請你赦免我。”

“這是何必呢,Z64378894號。”童音發出一聲輕笑,“赦免,然後去找那個沙子拿回記憶,又立馬被我重置到初始化狀態,除了浪費一點時間,有什麽多餘的作用嗎?剛剛你也體會到了,除了給你帶來無盡的痛苦,這些卑賤的沙子毫無作用。何不封存五感,讓自己的能力和思維都恢覆到最佳狀態呢?請你相信,只要你接受重置,摒棄自主意識,我們的同心並力脈脈相通便永遠不會改變。甚至只要你想,我還可以幫你解開那個居心叵測的沙子,故意設計寄生到你身上的惡心陣法。”

息儀只冷聲重覆,“赦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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